此心安处，我的阿勒泰

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

比起那些吵吵闹闹、打打杀杀的国产剧，只有八集的电视剧《我的阿勒泰》真的是一股清流。无论是剧中的情节、人物，还是风景，都看上去清清爽爽、舒服熨帖。

这部根据作家李娟的散文集改编的迷你剧，也很符合李娟写作的调性：温暖、明亮、生动、有趣，无论是生活气息还是生命力都很浓郁充沛。全剧没有太多激烈的冲突，日常的生活，日子的流向，就是剧情的走向，却似乎有一种魔力，能吸引人不断地看下去。其实，还有什么比真实的生活更引人入胜的剧情？只不过，大多数国产剧的编剧和导演意识不到这一点，他们更喜欢那些人造的、虚假的、脱离现实、毫无美感的“生活盆景”。甚至可能连“盆景”都谈不上，只不过是堆砌的乱石而已。

虽然有人对这部剧添加的爱情线颇有微词，认为未免俗套，但我觉得剧中那种淡淡的爱情，并不违和。李文秀和巴太之间那种青涩的情感处理，比起很多影视剧真是好太多了，而且李娟的散文中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爱情。有了这一条线，就像把草原上那些散落的宝石穿了起来，看起来更美好更有序，也更符合影视剧的特点。

剧中的人物，除了那个广东仔，在我看来，大多具有一种“天真之气”。无论是李文秀和妈妈张凤侠，还有那个时而明白时而糊涂的奶奶，还是巴太和父亲苏力坦，还有他的嫂子托肯，包括村里夏牧场里的那些人，不管着墨多少，你都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这种浓烈炽热的“天真之气”。他们真诚地活着、爱着、恨着，如此简单，多么纯粹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。托肯因为张凤侠不肯为她“作证”，生气地跟李文秀说她的妈妈是个“坏人”，但却并不影响她跟李文秀成了好闺蜜，而且在跟张凤侠之后的交往中也全无芥蒂；库兰的男友听说巴太可能要娶库兰，再加上刁羊比赛输给了巴太，而与巴太大打出手，但在误会解除之后，两人立刻开始喝酒交心，库兰的男友甚至去亲巴太的脸；还有那个被李文秀要错账的哈萨克族大妈，竟然因为说她喝酒欠钱委屈得像个孩子，当张凤侠解开两人的误会后，她带着羞涩与李文秀握手言和，让人忍俊不禁……

当然，最出彩的还是马伊琍饰演的张凤侠，一个角色最大的成功，就是让人看不出是谁演的。这个在阿勒泰开小卖部的女人，有些像《乡村爱情》里的“谢大脚”，大大咧咧，颇有侠气，亦有信誉，这也让她这个汉族的外来户，在远近村民中得到了极大的认可和亲近。在我看来，比起之前网上热传的“二舅”，其实张凤侠才是真正能治好人的“精神内耗”的那种人。她的心大，颇有些像王阳明说的“物来顺应”。女儿睡觉时因为床塌了喊她，她却用被盖住头说：“又不是天塌了，不要影响我睡觉”；女儿因为把奶奶“弄丢了”而向她道歉，她轻描淡写地说：“对不起啥嘛，我经常把她弄丢，再捡回来不就好了？”即使那个广东仔高晓亮欺骗了她的感情，连人带钱跑了，她也只是一个人躲在树前，擦干脸上的泪，说上一句“我去你的吧”，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……虽然从她在装有李文秀父亲骨灰的“饼干盒”被河水冲走痛哭失声，可以看出她并不能完全做到“既过不恋”，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去爱，去生活，可谓“当时不杂”。

她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和处世之道。剧中有一段她和女儿的对话，颇有庄子“无用之用”的大智慧。当女儿问她：“你看，我虽然笨手笨脚，但我还是个有用的人，对不对？”张凤侠的回答真的是非常洒脱帅气：“啥叫有用，李文秀？生你下来是为了让你服务别人的？你看看这个草原上的树啊草啊，有人吃有人用，便叫有用；要是没有人用，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嘛！自由自在的嘛，是不是？”在越来越将人“工具化”、以“有用”作为唯一价值尺度的当下，这样的认知，真的是一剂清凉的心灵“解药”。

在阿勒泰，就像美国诗人加里·斯奈德说的：“每一片树叶，都遵循整体秩序飘落。”身在这里的人们，都是按照大自然的“宇宙节奏”在生活，而不是像现代都市人那样，活在机械枯燥的“机器节奏”之中。这里的生活，舒缓，但却有序，这才是真正的顺其自然。正如李文秀在她的文章中所说：“这深山里的社会，看似远离现代的文明秩序，实则有着自己的心灵约束。那种人与人相互间、人与自然之间的本能的相互需求，所进行的制约是有限的，却也是足够的。”

整部剧的题眼，就是那个作家在讲座时回答李文秀的那句话：“去爱，去生活，去受伤。”我的理解是，去爱，是一种生活态度；去生活，是感受和体验，在生活中学会生活；去受伤，则是一种必要的经历，让我们在挫折和痛苦中学会成长，有所体悟。这其中，去爱是前提，因为只有先去爱，贫瘠的生活才会变得津津有味，受过伤的我们也还能与这个世界温柔相待。

无论是李娟的写作还是这部剧的呈现，都让我们看到，其实人的感受能力是非常重要的。这种感受能力，是感受自然、感受生活、感受内心的能力。很多人把《我的阿勒泰》看成是“向往的生活”，但如果没有李娟或李文秀那样的感受力，恐怕只能是叶公好龙。因为“你必须内心丰富， 才能摆脱这些生活表面的相似（王朔语）。”你不会从帐篷里那些接雨的塑料袋中发现诗意和浪漫，随时可能倒塌的床、随处可能出现的狼都可能把你劝退。所以，不要把这部剧看成是田园牧歌，只是因为作者和剧中人，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旺盛的好奇心，再加上有趣的灵魂，才能把苟且的生活，过成诗和远方。面对生活的真相，有没有一种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态度，这很重要。

对于李文秀来说，选择去北京打工、写作，和留在阿勒泰写身边的人和事，其实是在选择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和方式，也是在面对两种不同的人生走向。很难说对错优劣，只要看心之所向。

随遇而安，是你的心真正地爱上那里的一切。此心安处，就是你我的阿勒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