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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
“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颢题诗在上头”,看影片《长安三万里》,我也有了李白在黄鹤楼看到崔颢题诗的感觉。惊艳之余,竟然一时不知该用怎样的话语,来形容它的好处。整部影片给我的印象,就是气势恢宏、气韵流动、气象万千。这并不是说大唐长安的所谓盛世繁华,影片的着墨重点也并不在于此,而是故事和人物的格局,确有丘壑。
就像这部影片主人公高适的那个“适”,这部影片无论是动画制作、人物塑造还是剧情编排上,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。而用高适作为主角,来看大唐由盛转衰的历史画卷,及身在其中的诗人们的沉浮命运,也是刚刚好。用李白则觉太飘,用杜甫则显太沉,用高适,则是同在局中又相对超脱的视角。而看起来普通却又一直在努力改变命运的他,也会让观众有很强的代入感。
影片更“巧”也更“适”的是,是那些诗词在叙事情境中的运用和对于诗人人生命运的穿联与背书。它并不是像“诗词大会”“飞花令”那样成篇大套地机械地引用那些诗词,而是将它们嵌在诗人的人生际遇里,这就让这些诗句瞬间都“活”了起来。木心曾经说《红楼梦》中的诗,“如水草,取出水,即不好,放在水中,好看”,而这些原本就美好的唐诗,放在诗人的具体遭际和故事里,就更有了情感,有了领悟,有了丰沛的生命力。
就像李白,在跟高适讲述了分别这几年间,自己家中遭遇的种种变故之后,吟出的那首人人耳熟能详的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”,我们听来,就别有一番滋味。他啜饮下的,不仅是酒,是月光,更是生活的苦涩和内心的孤独。
“北斗七星高,哥舒夜带刀。至今窥牧马,不敢过临洮。”听起来多么豪情万丈、威风凛凛,可当从已经年迈且偏瘫的哥舒翰口中再吟出,你会不会强烈地感受到那种英雄迟暮、末路之感?
当我们为“战士军前半死生,美人帐下犹歌舞”这一佳句拍案叫绝的时候,又可曾想到,写出这首诗的高适却因为说出这样的实话,而遭到同僚的嫉恨、排挤?
而影片中最热血最燃的一幕,就是李白与高适、丹丘生等一众好友痛饮高吟《将进酒》,幻化出他们跨鹤遨游天地之间的情形,而这精神场景愈是壮观惊艳,他们的现实处境也更让人不胜唏嘘:在诗酒当中“人生得意须尽欢”的诗人们,在现实中却是一群失意客啊。
难怪人们常说,“初听不识曲中意,再听已是曲中人”,“小时候背过的诗词,是长大了才读懂的人生”。虽然影片中的这些情节未必是史实,但其实是在告诉我们,这些诗词,会在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中的某一时刻,带给我们触动、感悟和慰藉。就像六神磊磊说的:“所谓诗歌,就是人类中最敏感、最多情的那部分成员,先把所有的悲哀喜乐都经历过一遍,把他们千疮百孔的心灵展示给你看。然后当你再经历那一切的时候,就会显得不那么孤独。”
这就是唐诗,也是这部影片能够带给我们的饱满充盈的生命体验。
说来也怪,影片中的李白和高适完全是两类人,我却偏偏都很喜欢,喜欢靠谱的高适,也喜欢不着调的李白,我想,正是因为这些不同色系的人物的存在,才成就了我们历史、文化与人性的丰富和绚烂。
李白是活在自我中,高适是活在关系中;李白是可以靠天赋和才华的,高适却只能靠努力和机遇。所以他们是怎样的性格,会做出怎样的选择,会拥有怎样的命运,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。我们只有同情和理解,却无法评判好坏对错。
所以对于高适到底救没救李白,我觉得也不必过于纠结。救,是情分义气;不救,也是人情世故。影片如果像历史真实那样,展现的是高适不救,会让影片更深刻;但影片让高适救了李白,则是影片的慈悲,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媚俗。
但在我看来,作为一部主要面向青少年受众的影片,这样拍其实也可以理解,此刻,重要的是让他们接受文化的温暖浸润,没有必要让他们过早地接触人性的暧昧复杂。至于以后,他们面对类似的难题时,自然会根据他们的人生经历和经验,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。这就像那些读过的诗一样,有些人迟早会懂,有些人执迷不悟。成年之后,可能没有人相信童话是真的,但童话还应该是我们的初心和向往。正是因为人生有冰冷的一面,我们才更需要故事的温暖。
“只要那些黄鹤楼的诗在,黄鹤楼就会在!”“只要诗在,书在,长安就会在”,同样,只要文化在,人性就在。世道的好坏,也许,就在这文字、文化的流转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