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寅

你左右踱步，眼神游离，手抚摸着门把手在门槛附近前后为难。从小到大，无论亲友还是师长，无论家庭还是社会，都在不停地提醒你，作为年轻人，一定要努力奋斗，不能让自己闲着。若窝在家里刷抖音、打游戏或做些打发时间的事情，那就属于恶习了。

可生活本身不像你想的或他们想的那样，你不喜欢刷抖音，你也不会打游戏，你打算用你有限的可支配时间去做点对自己、对他人都有点意义的事情。于是，当你梳洗干净，穿戴整齐，准备坐下来或出门时，你的情绪开始起伏不定，你的动作迟滞不前，一个疑问在你洗脸时就已经洗不掉了——“我应该干点儿什么？”

你也认为荒废时间是种罪过，于是你打算出门，可是出门之后能否找到你要做的事情？你不长也不短的人生经验告诉你，这并不容易。你该去哪儿？去图书馆吗？读书算是有意义的事情，你捡起《羊皮卷：世界上最伟大的励志经典》，满眼是教人要勤劳、智慧、自信的箴言慧语，看到了卡耐基、洛克菲勒、松下幸之助的成功经验。但是你的手在翻页，心里想的却是卡耐基青年才俊，却阻止不了恩师破产；洛克菲勒到晚年，企业被迫拆分；松下近年举步维艰，引以为傲的摄影市场被手机逐步蚕食；至于那些激励人心的大词儿，早就被朋友圈中兜售保健品的骗子们玷污了……比起巨人的崛起，你似乎更期待巨人的陨落；你想看成功，更想看成功背后的阴影。此时的你，与其去硬读成功学，更加丧气的短篇小说集《十一种孤独》兴许和你更搭——

“他在一栋大楼前停下，站了大半分钟。头皮在帽子下开始阵阵发痒，手指开始摸索着领结和大衣的纽扣。他好像为自己做了什么隐晦的可耻的勾当而惊诧万分，从没这般无助，这般害怕过。于是他又猛然做出一连串举动，理理帽子，动动下巴，在人行道上跺两脚，试着让自己看上去像忙于工作，火急火燎的样子。”（《自讨苦吃》）

一个没有工作的人害怕别人耻笑，假装自己在工作。你说，他像不像你一样窘？你一定会拒绝看，更拒绝承认你的生活和小说人物一样丧。这是人之常情，大多数人都会美化自己的生活，或者试着给自己的未来一点希望。这恰好说明了，生活本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。比如说，你爱看美女，也憧憬爱情，可是当你见识到不菲的花销和随时搅扰你清净的琐事，你犹豫了，退缩了。什么？你觉得单着挺好的？没错，这是你的真实想法，问题是一个人心里只会装着一种想法吗？没杂念的人可不是真实的人啊！耍单你有时会不甘心，找到伴了你又觉得挺闹心，摇摆不定可是把你害苦了啊。当然了，像你这么纠结的人不止你一个，你不经意翻到的那篇《万事如意》，题目很讨喜吧？不过小说抛出的主题太堵心了：如果你必须在“难受”和“更难受”之间二选一，你怎么办？

一个快要结婚的男人发现，结婚足以把男女一瞬间的悸动拉回现实后，他变得手足无措：朋友们簇拥在一起，为他唱歌、欢呼，他“什么也说不出，怎么也笑不出，甚至什么都看不见。”可当他走进她的房间，看见她倒好酒，穿好漂亮睡衣在等他，“他站起来，理理衣服，‘他们在等着我呢，都没回家。’”

“难受”和“更难受”必须选一个，人往往会言不由衷。当然，你在选择时不一定真的“难受”，有了“更难受”衬托，“难受”可能显得不那么“难受”了。呵呵，这么一想，是不是觉得更难受了？

诶，你别走。你觉得这小说和你没关系，写得不是你？拜托，你在我面前逃避有什么用？我就是你，或者说，这个世界有无数个你，你们活在世上都要面临相似的痛苦和选择。《建筑工人》里的出租司机找到不得志的作者，想要把他的工作写成小说。尽管作者受不了对方的夸夸其谈、空头支票和喝不完的姜汁汽水，最后还是说：“无论我在说祝他连环画好运时是否真心，我觉得在那一小时后我是真心实意的了。现在的我衷心祝他好运……无论如何，我希望他没有对此丧失兴趣，不管采取什么什么形式都好；但我最希望的是，天啊——这次我不是发誓——我希望，不论老天爷什么样，千万别让他失去罗丝。”

一个人为什么要真心祝福一桩失败生意的伙伴呢？这个人看到了相同的理想，和同样坎坷的事业及婚姻。正因为太相似，两人注定不能合作。你，和我，以及一切不愿面对的人和事，不也是如此？你害怕原形毕露，害怕你不再感觉良好，在你眼中，《十一种孤独》其实应该叫《世界上的十一个你（我）》啊！

哦，你还是要赶我走，说我打扰你敲字了？你以为把你的虚弱记录下来，你就变得高人一等了？况且你的文字谁会喜欢？世人都是像你这样的，不愿意去看让他们痛苦的文字……

这回你没再听我说下去，你第一次直视我——

“没错，我可能会得不到我想要的。可是西西弗斯不停地推石头，他真的以为石头会推上山吗？他是想看到石头落地的结果啊。推石头注定失败还是不放弃，就是为了尽可能多的吸取经验。就算不能阻止石头滚落，至少也能让滚落的速度减缓一点儿，不是吗？”

这次轮到我别过头去了，我第一次不想承认你就是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