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国梁
陆游的诗句“万卷古今消永日,一窗昏晓送流年”,是说自己在万卷书中消磨时光,窗外晨昏更替,时光潜行,流年就这样悄然逝去了。这种感受不知你有没有体验过,我是到了中年以后,才真正体会到“一窗昏晓送流年”的滋味。
我的感受可能与陆游有所不同,在我看来,躲进书屋忘记晨昏地读万卷书并无新奇之处,反而是那一窗代表着光阴流转的风景,才是最耐人品咂的。窗是通向外界的通道,也是房屋的眼睛。因为有窗,我们便可以与外界隔而未隔,界而未界。
我以为,有窗在,日月更迭和四季轮回就永远能够在你的眼底,不会让你忽略时光的存在。蜗居斗室,即使读书读得再忘我,也不至于看不到窗外的风景。
一窗昏晓,就是时光游走的动态画面。人如果完全忽略了窗外的风景,是连昏晓变化也察觉不到的。一窗昏晓送流年,是一天结束后内心怅然的表达。日子一天天流逝,想要抓牢什么却发现总是两手空空,难免若有所失。“流年”两个字,是有重量的,年轻时尚且不能完全懂得。人到中年后,方觉“流年”的厚重与深沉,里面都是岁月的味道。就像一首歌,哀而不伤,忧而不怨,沧海桑田尽在其中。
我的书房朝南,有一扇宽大的玻璃窗。有时候,我也会像陆游一样,把一天的时光都消磨在书房里。我与书房长相厮守,自然有相濡以沫的感情。
如果说书房让我往回收,那一扇朝向南方的窗就是让我向外放。我敞开心胸,接纳窗外的一切风景,便会觉得,世界之大其实都在这一窗之中。这扇窗子的风景,可远可近,可大可小,完全取决于我的视线。
人的视野有多辽阔,风景就有多辽阔。近景可亲,我与窗外的梧桐树仅仅一臂之遥,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摘一片梧桐叶下来。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树和花,日和月还有星,路和车还有人。让我颇为满意的是,窗外的风景没有被什么遮挡,我可以把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。比如,小城的地标性建筑就那么高高地矗立在窗子里面,是一窗风景的一小部分。包括百里之外的远山,就那么迷迷蒙蒙地绵延着,使得一窗风景的构图和谐而自然。
在这一扇窗子里,我能真切地看到时光流逝的踪迹。早晨拉开窗帘,晨光便穿窗而入,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,明亮饱满,希望的光亮在闪闪烁烁。阳光是有脚的,它伶伶俐俐地动着,房间的光线随之变化。到了黄昏时分,光线黯淡了下来,玻璃窗有了灰蒙蒙的色调,阳光即将走完一天的历程。我的书桌上有一只翠绿色的笔筒,它的色彩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,明明暗暗,暗暗明明,时光就这样流逝了。“万卷古今消永日,一窗昏晓送流年”,那种空寂和沧桑的滋味,让人感慨万千。
一日日,一月月,一年年。一扇窗里面演绎着晨昏变化,演绎着草木枯荣。
那日读到丰子恺的散文《梧桐树》,写的是他窗前梧桐树落叶的过程:“最初绿色黑暗起来,变成墨绿;后来又由墨绿转成焦黄;北风一吹,它们大惊小怪地闹将起来,大大的黄叶便开始辞枝。起初突然地脱落一两张来,后来成群地飞下一大批来,好像谁从高楼上丢下来的东西。枝头渐渐地虚空了,露出树后面的房屋来,终于只剩下几根枝条……”我恍然惊觉,我窗前的梧桐树不也是如此吗?在季节的轮回中盛衰,在时光的更迭中荣枯,这,就是流年的滋味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