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伟宏
早晨起来,下了一夜的大雪在静静地融化。天空晴朗,厚厚的积雪格外耀眼;无风无云,雪后的空气分外清爽。积雪的融化从来都是从贴近地皮的部分开始的,大大小小的雪壳一鞋高或两鞋高,悬架在地面,下面有雪水慢慢地向低处流淌。
我想起十年前去江苏昆山,途经上海时去见二十多年未见的老杨。老杨家里有一组四扇的屏风,这屏风原本可能绷着上好的丝绸画,画面上可能绣着手持团扇的侍女。但这组屏风,如今只剩下破旧的四个框架。老杨指着屏风框架问我:“你看这是什么?”我不知道他在问什么,迟迟不敢作答。他说,这是四大皆空嘛,我当时的感觉是:有意思,很有意思。此刻,我想弱弱地对老杨问回去:老杨,你看这雪下是什么?然后我告诉老杨,这是细水长流嘛。在心里游戏了一下,又想,还是老杨的四大皆空比较高大上,再返回到反方同学的立场,你四大皆空是宗教用语,我细水长流是百姓俗念,从对联的逻辑来看,刚好工整。只是,这点儿雪水怎么可能长流。
为了清除门前的积雪,我需要穿过尚志公园,去日杂商店买一把铁锹。公园里,有一些残枝断干,一群晨练的老人围在一起聊天。有位年过七旬的老人问其他人:这辈子没见过下雪能压断树干,我活得岁数小,你们可曾见过?
后来得知,这叫冻雨,就是十多年前湖南的那场灾害。那时候,我非常不解。我们东北的暴雪,是湖南无法相比的,东北咋没出现什么灾害,也没听说过压倒高压塔和高压线。这一次,我终于明白了原因。原来冻雨与冬雪不是一种形态,北方的雪都是干的,“如粉如沙,他们决不粘连”(鲁迅语)。东北的雪落在树上不管多厚,风一吹就会滑落或打着旋儿飘飞。而冻雨落在树干上会粘连,一边融化一边结冰。于是,树干树枝不堪重负,横七竖八地落满了公园的通道和树丛。
那些没有被压断的枝条,包裹着冰层,晶莹剔透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树上的枝条像冰糖葫芦一样,趾高气昂地向不同的方向伸展着,薄薄的冰层里面,树枝清晰可见,于近处观看,甚至能看得清树枝上的纹理。
傍晚时分,在临街的路灯下远远望去,满街的玉树琼花,宛若仙境。那些剔透的枝条,在商家彩色霓虹灯的映衬下,呈现出五颜六色的光焰,像演唱会上满场的荧光棒,热烈而火爆。
无论是地上的残枝断干,还是空中的玉树琼花,都毫无规则,混沌、粗糙而原始的美是不可设计的,这有点像老式平房窗玻璃上结出的霜花,每一幅都是独一无二的,每一幅都可遇不可求。
这有点儿像这座城市的原始性格,混沌却混沌得浑然天成,不可复制;粗糙,就粗糙得原形毕露,无须遮掩。在北上广住久了,会很不适应这种粗糙和简单。但仔细想了想,我的家乡还是有些精致和优雅可寻的。毕竟,这是一百年前极具异域特色的国际移民城市,在冰雪盛况之外,这里还是一座有诗有画有音乐的城市。这里永远不缺诗人、画家和音乐人。